众所周知，A股科技行业是一个主要由小作文驱动的行业，其中绝大部分小作文是围绕两家非上市公司的——第一是华为，第二是字节跳动。我的一位基金经理朋友精辟地说：“华为是绝大部分A股成长股的干爹，字节跳动则是干妈；遗憾的是，这种干爹干妈关系是单方面的，认爹认妈的这边很积极，但另一边往往不接招。”

既然不接招，小作文怎么还写的起来呢？这就涉及到了华为和字节跳动的一个最美妙的特征：都没上市。如果你编排腾讯、阿里、拼多多、美团、小米……的小作文，对方都是上市公司，都需要对市场传闻做出反应，投资者一个电话打给管理层，就有可能当场活捉造谣者。可是非上市公司就没有这种沟通机制。今天咱们先不提华为，就提字节跳动：从2018年开始，至少有上百家A股上市公司传出过跟它合作或者被它入股的小作文，其中真正兑现的寥寥无几。但是字节跳动是一家成长很快的大型公司，每隔一两年总有新的话题可供A股市场写小作文；去年写的被证伪了，今年写的还能继续骗。

比如，自从2024年11月以来，浩浩荡荡、持续近两个月的“字节跳动AI算力采购”小作文，从一开始就浸透着浓浓的不靠谱味道。我跟算力产业的一些朋友，经常在微信上就这些小作文吐槽，大家都很想写个辟谣文。不过，万一这些小作文里面有一两篇是真的呢？再说，字节跳动官方始终没有表态，既然没有证伪，那就不排除证明的可能性。直到前几天，字节跳动官方终于表态了，咱们也可以跟进一把，痛快地辟谣了。

由于我尚在休假，没有精力撰写复杂的长文，所以本文长话短说，只拣要点。以下是目前A股市场普遍流传的关于字节跳动AI算力采购的谣言及其辟谣：

小作文：“字节跳动all-in AI，公司总动员，全部资源向豆包倾斜”

事实：字节跳动的任何管理层从未在任何场合（包括内部会议和邮件当中）提到"all-in AI"；只有百度的李彦宏提过all-in AI，可能是小作文作者不熟悉互联网行业，把两家大厂搞混了。无论是张一鸣、梁汝波还是张利东，都从未发布过所谓动员令，从未宣称过要把全部资源向豆包倾斜。

豆包在字节跳动内部确实得到了大量资源扶持，许多来自抖音和TikTok的大将纷纷加入，但是从来没有上升到公司战略第一焦点的高度（所谓“第一焦点”其实从不存在）。我在字节跳动的朋友，听到所谓“all-in 豆包”的说法之后，往往会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听到“所有精兵强将都调去了豆包”的说法，他们往往会转为喷饭大笑。

在其他互联网产品普遍进入平台期之后，豆包确实是目前字节跳动很重视的一张牌，对于打工人而言也比较容易出战绩，但是仅此而已。把上述事实夸大十倍，就是小作文的内容。

小作文：“字节跳动2024年采购英伟达GPU数量位于全球第二”

事实：这篇小作文其实不是A股原创，而是来自某些海外咨询公司，它们对英伟达GPU出货量的猜测一贯不靠谱。例如，2023年底，它们曾猜测腾讯是中国最大的英伟达客户，但是腾讯的实际采购规模可能连百度都比不上，更不可能与阿里相比。它们还曾经猜测来自中国的GPU采购能占据英伟达出货量的1/3以上，但是明显与英伟达的财报对不上。

在海外，对英伟达GPU出货情况进行“估算”的咨询公司一抓一大把，为何只有上面这条猜测在国内广为流传呢？因为它符合A股市场的需求，适合炒作“字节跳动AI产业链”主题。耐人寻味的是，截止2025年1月2日，国内最早转发这条信息的公众号已经删文了，可能是该公众号也意识到这个估算极不靠谱？

小作文：“字节跳动将通过以联想为首的三家中国公司采购70亿美元的英伟达GPU”

事实：这篇小作文过于骇人听闻，而且流传速度过快，12月31日当天在上千个投资者微信群当中如同病毒一般蔓延，终于引发了字节跳动官方的辟谣。在我的印象中，这是字节跳动首次对这方面的问题表态。

联想确实是目前唯一一家能采购英伟达高端数据中心GPU的中国公司，但是它也不能违背美国的出口禁令。联想得到所谓“宽限”，是因为它有大量的美国业务、美国客户（尤其是多年前收购IBM PC业务的遗产），美国主管部门尚未禁止它向不受制裁的地区出售含有英伟达高端GPU的服务器。作为上市公司的联想，当然不可能主动打破美国出口管制，帮助一家中国客户进行如此大规模的GPU采购。

早在字节跳动官方辟谣之前，我就询问了英伟达产业链当中的三个不同信息源，其中既有销售人员也有技术人员。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从未听说此事，从逻辑推断极不可能。有人言简意赅地说：“编造和相信这种谣言，是对芯片产业缺乏基本常识的恶果。”

小作文：“某些国产To B大模型（不一定是字节跳动）已经实现盈利”

事实：取决于你对“盈利”的定义——比如，假设你是一家创业公司，你的算力成本不是以现金支付，而是以股权或其他隐性方式支付；而且你的员工拿的基本工资很少，大部分是股权；以及你享受到了一次性的或定期的政府补贴，等等。在上述最极端、最宽松的定义下，个别国产大模型可能确实“盈利”了，但是这种“盈利”缺乏实际意义。

我向五位国内大模型产业的朋友咨询了上述问题，他们的答复依次是：“不太可能”；“匪夷所思”；“为什么不说出具体是哪家公司的哪个大模型”；“他确定他说的是中国吗”；“如果说的是2026年的预测我倒是乐意相信”。

我本来还想补充一点什么，但是上述朋友的吐槽过于犀利，我实在不必再增加什么了。

小作文：“字节跳动将采购200-300亿美元价值的ASIC”

事实：这是唯一一篇有比较坚实的信息来源（博通）、目前难以全面证伪的小作文。但是仍然有芯片产业的朋友对我吐槽：“这个饼画的有点大，字节跳动现在尚未给博通贡献任何业绩，但是市场已经按照200-300亿美元的规模开始计算了。只能说牛市大家都特别乐观。”

一位不属于芯片产业、但是对字节跳动十分熟悉的朋友则表示：“这个数字，哪怕对字节跳动这个规模的公司而言，也实在太大了。而且就AI算力进行如此长期、如此大规模、如此前瞻性和非主流（因为当前的主流还是英伟达GPU）的投资，不太符合字节跳动管理层的一贯风格。我不是说这个说法是假的，但这个说法特别奇怪，以至于我认为有必要谨慎验证。”

一位云计算产业的朋友则表示：“如果字节跳动有如此巨大的ASIC采购计划，那么我们应该观察到，它对公有云AI算力的采购数量和结构出现一定的变化，哪怕不是现在立即变化，至少也有很明确的苗头。可惜我们尚未观察到任何这样的苗头。”

我本来希望再加上一些自己的吐槽，不过我的新年假期尚未结束，海滩现在离我只有一步之遥。懒惰如我，在海浪、白沙和椰子树的诱惑之下，很难集中精力再撰写什么自己的分析了。但我相信，勤奋的A股小作文写手，肯定会无视字节跳动官方的辟谣，继续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搞出更多、更匪夷所思的小作文。等到那时，我再坐下来写一点更复杂的东西不迟。

祝大家新年开工大吉！我会在海滩上一边摇晃椰子酒，一边用微信AI语音听最新的小作文，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寓教于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