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时间网上就会出现校园霸凌的话题。Boy有感而发，今天讲一个自己身边的故事。

我初中的时候就读于当地一所还算不错的中学。那时候扩招还不流行，班里大多数学生都是考试考进来的。但还是有少数的家长通过转校或者认识校方的工作人员，把自己的小孩硬塞进来做“插班生”。

S 就是这样一个插班生。

S 是在一节数学课的中途被班主任带进教室的。那天他之所以引起大家的注意，是因为他穿着一身全套最新的NIKE 运动衫，脚上蹬的运动鞋也是限量款，瘦瘦小小的个子搭配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装（在十几年前这一套对于工薪家庭的孩子来说真的是价值不菲），这足以吸引平时只能穿一两百块衣服的我们所有人的注意。

“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S。他是从xx中学转学过来的，将在这里度过接下来一学期的时光。希望各位同学能够和他友好相处，彼此互相帮助。”

班主任的话音未落，S 就被安排坐到了我旁边。

后来S 说，之所以和我同桌，是因为我学习好，班上考试总拿第一。他爸爸对他的学习成绩很不满意，但因为家里做生意的关系，每天忙地没空管他，所以拜托班主任找一个学习好的孩子能够带带他。

但像S 这样家境优越的孩子，在班级里注定是一个异类。他的一言一行都和其他同学不同，比如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吃的是十块钱的三菜一汤，可他端着的是几十块的猪排盖饭套餐；比如校运动会大家比赛都穿着国产跑步鞋，他脚上却是一双带气垫的高级跑鞋；再比如放学回家，大家都是走路或骑自行车，但他却坐的是自家司机开来的轿车。

如果你是一个异类，一定会受到周围人的排挤。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小K 就是第一个对S 不爽的人。

小K 是班里出了名的“问题学生”。顶撞老师，恶作剧捣蛋，逃课打架什么的样样都来，就是不学习。老师拿他没办法，其他同学也怕他。再加上小K 天生长得人高马大，力气比同龄人大出一大截，平时就更没什么人敢惹他。

第一次知道S 惹到小K是在一次午休的时候。

那天我和其他同学从食堂打好饭回教室，一进门就看到我的桌子倒在了一边。S站在我的桌子旁边，满眼愤怒地望着对面一米开外的小K.

走近了我才发现，位置上只剩下我的桌子，S的课桌和书包都不见了踪影，他的书零散洒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看什么看，是不是不服？你再跟老子看一眼试试看！” 小K 大声叫嚣着，仗着自己个头大，盛气凌人地瞪着对面身形弱小的S。

我明显看到此时S 涨红了脸，满眼喷射出愤怒的火光，**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场激烈的打斗似乎不可避免。但这时没人敢上去劝架，没人架得住小K，谁也不想平白无故被波及。

紧张的气氛维持了大约一分钟左右，直到中午巡查的教导主任恰好路过，这场风波才得以平息。后来我陪S 去找他失踪的书包和课桌，才知道原来他的桌子被小K整个扔到了教室外面的垃圾堆里，书包也被扔到了教室窗外对面一间砖房的房顶上。看着那个布满灰尘，被踹了了无数脚印的昂贵书包，我明显能感觉到S 内心的怒火。

那时候的环境就是这样，一个小孩打另一个小孩不需要什么理由，看你不爽就是最好的理由。

然而而事情没有到此结束。这之后小K都会有意无意地找S的茬儿，并且还发动班里其他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一起对他进行嘲笑，谩骂或者人身攻击。比如上课的时候老师叫S起来回答问题，答不出来的时候小K会带头嘘他。或者在下课的时候和其他同学打闹，突然一下子把S的书包拎起来扣在他头上。每次S都要和小K大打出手，然后被其他几个人一起围攻。而他们戏弄完S 之后周围的人也会一起倒霉，桌椅被弄地一团乱。可奇怪的是并没有人站出来制止，更多的时候大家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自己多管闲事而遭殃。甚至还有的人觉得S 不应该坐在他们附近，“他家这么有钱干嘛呆在这里啊，回去找个老师跟他开小班不好吗？”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老师有没有注意到这个事情，但我记得小K他们欺负S的时间持续了大半个学期，直到最后S的父母因为生意的原因又将S转学到了另外一间学校而结束。

在他走之前，我被邀请去参加他的生日会。说是生日会，其实就是在一个酒店里包了一个房间（他长期住酒店，不怎么回家），大家吃个饭什么的。那天晚上送走了他父母这边还有班里其他几个同学之后，剩下我和他留在房间里。

他一个人坐在床边默默看着电视，电视里演的是周润发演的《英雄本色》。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小马哥”拿着**威风凛凛，大杀四方。

过了许久，他转过头来对我说，我们聊聊吧。

那晚我们聊了一个通宵。我才知道他从出生起就跟着爷爷奶奶过，爸妈常年因为生意奔波在外，每次在一个学校呆了一两个学期就要转走，所以从来没有交过很要好的朋友。他自幼身体就很瘦小，无论怎么吃都长不壮，再加上他皮肤比较黑，所以每次转到一个学校他都或多或少会受到一些歧视和欺侮。相对于其他人，我对他算是好的了，至少会在学习上去帮助他，也不会觉得他另类。

听完这话，我心里突然觉得很惭愧，但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谢谢你”，让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那天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S。但你以为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并没有，接下来的发展超乎了我的想象。

之后S转到了另外一所中学。听我在那个学校的朋友说，S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去的第一天他就把那个学校高年级的“扛把子”给打了一顿。当然，不是他去打，而是他花钱找了一帮打手开着面包车，在放学路上把人家给堵了。

听上去很像电影里的情节是不是？但这事就这么真实地发生了。

从那以后他的名声就在学校里传开了。据说他经常在大冬天穿着上万块钱的大衣在学校里招摇过市，身后跟着一帮子混吃混喝的痞子学生。

而更让我吃惊的是，他甚至找来当年欺负过他的小K当帮手，把隔壁班和他对呛的一帮人的老大给捅进了医院。

是的你没看错，拿刀子捅进了医院。幸好对方没有生命危险，治疗了一段时间出院了。为此他还通过自己父亲的关系从警察局把小K保释了出来。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脸，是我朋友拿着他生日会上的照片给我看。照片里S染了一头银发，身穿一身黑色大衣，意气风发。他身边围绕着同样一群穿着与年纪并不相称的同龄人，叼着香烟，对着镜头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在照片的正中央，是别人送给S的生日礼物：一把日本**。

突然我就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晚上，S坐在酒店房间的床头目不转睛盯着电视里的小马哥，拿着**威风凛凛，大杀四方。

后来我就甚少听到有关S的消息。

这段往事至今过去了十几年，但每次看到有关校园霸凌的新闻，我总会想起S。一提到校园霸凌，人们往往首先想到的是身体上的欺负，但S的故事让我觉得比起肢体上的暴力，精神上的霸凌更加可怕。那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喘不过气的冷漠和压抑，被欺凌的孩子处在绝望无助的漩涡中，身体和精神都遭受到着巨大的折磨，一旦这种折磨聚集达到一个顶点，对他的身心以及往后的人生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我很难不把S 后来的转变与他之前的经历联系在一起。至少在那晚的酒店里，我依然觉得他是一个本性不坏的孩子。只是在他最需要支持和帮助的时候，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我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受到小K欺负的时候眼里喷射出的怒火和他不断发抖的瘦小背影，那时候如果有人哪怕喊一声“老师来了”，事情或许就不会这样。这就好像我们平时在公交车上遇到小偷偷钱包，照理说一个小偷面对一车的人他是没有任何胜算的。但每个人都害怕惹祸上身，每个人都在等着其他人挺身而出，最后就造成没有一个人愿意阻止小偷而让他逍遥法外。

群体性冷漠才是造成霸凌不断蔓延滋生的凶手。

后来看到一些文章说，遭受过霸凌的孩子一旦得到机会，会加入到霸凌别的孩子的队伍中。这话放在S身上真的是再适合不过。他之后的这一系列行为更像是出于一种报复，直到他越走越远，最终染上了**一发不可收拾。据说最后连老师都拿他没办法，因为他爸的某些关系，不能开除，但又不能放在学校听之任之，所以最后不得不让他家人把他锁在家里由专人看守。这样的结局也是让人不胜唏嘘。

很多时候大家习惯把目光放在监护人、老师和学校身上，强调他们作为监督者，起到的作用和承担的责任非常重要。我同意，但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大多时候监督者起到的也只是监督作用，他们不可能24小时守在孩子身边，相反那些朝夕相处的恰恰是周围的同龄人。一个孩子受了欺负并不是简单地上前拉开然后叫到办公室里教训一顿再喊家长来，就能解决问题。他在精神和心灵上受到的创伤，远比身体上的要深刻严重。不要以为年龄小的孩子就不懂什么是人情世故，不懂为人的尊严，相反他们比成年人更加敏感。周围同学的围观漠视，霸凌者一再的讥讽和挑衅，自己内心的绝望和无助，这种精神上的摧残会逐渐弥漫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会一直持续着，从上学到放学，从白天到黑夜，这才是霸凌真正可怕的地方。这可不是受伤了涂一点碘酒，贴一块创可贴或者回家睡一觉就能一劳永逸解决的问题。

很惭愧最后我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想法能够帮助到那些受到欺负的孩子，但我自己切身经历过的这段往事，至少让我知道霸凌对一个孩子的身心摧残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也许让大家在面对霸凌的时候，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思考这些问题。

至少让受到霸凌的孩子，不再是从那些打打杀杀的影视剧里寻求出路，而是转向身边关心他的，你我每一个人。